蓝桥易岂

青山一道同云雨
明月何曾是两乡

【楼诚】日暮归途

阳光攀着客厅的玻璃洒了一地,明楼轻靠着沙发,手指慢慢摩挲着明镜的相框,倏尔落下泪来。

 
 
 

这间别墅原是三兄弟在巴黎读书时明镜所购,后来三兄弟皆返回了上海,便空置了。

 
 
 

几年前,抗战终于胜利。明镜长眠于故土,明台去了维也纳,明楼携同明诚返回了巴黎。这是他许给大姐的承诺,定不能食言。

 
 
 

二人回到巴黎后的第一件事,便是照着明公馆的样子将别墅重新整修了一番。明楼说,明家,到哪儿,都得是一样的。

 
 
 

明镜走后,明楼与明诚已着手将明家生意外迁,虽然明镜总说,明家家业无人继承也罢,可家族几十年的基业怎能断送在自己手里。明镜生前已将大部分生意迁至了香港,后来二人离开,便也将生意迁至了法国。明楼现在的生活便是平日去大学任教,空了就和明诚打理打理家族生意,一切都是那么平和,安详。

 
 
 

“大姐,我们在巴黎一切都好,你在那边,可还好?”沉默许久,无人回答,只有相片里那双眼睛无声回应着不舍的思念。

 
 
 

也不知道这般过去了多久,明楼抹了抹眼角,缓缓从沙发里起身,晃眼间却看见了客厅柜子上方的雕花盒子。搬了椅子抱下来打开,一条鞭子静静躺着,鞭尾染着些许红迹,看起来干涸许久。时光的味道悄然漫上来,不觉间,竟已是快20年的光景。

 
 
 

进明家第二年的某一天,明诚失踪了。明楼找遍了所有能想到的地方,都找不到人。明镜急得眼泪都掉下来。明诚素来听话,从不像明台般爱闹爱任性,向来不让人操心的。想到这儿,明镜与明楼便更为担心,怕他是遇到了什么危险。就连平常闹腾的明台这会儿也安安静静的,耷拉着小脑袋,不吭声。

 
 
 

明楼来回踱着步,心急火燎,刚坐下又站起来“大姐,我再出去找找,如果不行,咱们就报案吧。”

 
 
 

许久不吭声的明台忽然从明镜怀里溜下来,眼睛圆溜溜的“大姐,阿诚哥是下人的孩子么?”

 
 
 

“阿诚是你哥哥,跟你一样,都是明家的孩子,什么下人的孩子!别胡说”明镜本来着急,这会儿听了这话更是气不打一处来。

 
 
 

“那为什么他们都说阿诚哥是下人的孩子,不配呆在我们明家啊。”

 
 
 

“谁说的!”明楼的声音里,暴怒的情绪已是无法掩盖,明台闻声不禁吓了一个哆嗦。往大姐怀里凑了凑,哑着声音“就他们啊。”肉肉的小手指着不远处正躲着偷窥情况的下人。

 
 
 

“混账!”青花瓷茶杯氲着热气应声碎了一地,秀丽的花纹顷刻间支离破碎。

 
 
 

“哎,糟了!阿诚这孩子素来心思重,怕是听了这话觉得难过,自己走了。这孩子,怎么就这么,,,,”明镜是既心疼明诚的懂事,却又为他的自卑感到难过。

 
 
 

“大姐别担心了,我出去找。”话音未落,有仆人急匆匆进门来,说是苏医生送明诚回来了。

 
 
 

正说着,苏医生便牵着人进来了。明诚埋着脑袋,不肯看大家一眼。苏医生说见这孩子一直在城外,怕是迷了路,特意送回来的。又跟明镜寒暄了几句,便离开了。

 
 
 

苏医生一走,明楼直接拖着明诚进了书房,“跪下!”

 
 
 

明诚也不争辩,安安静静的就跪下了,依旧不肯抬头。

 
 
 

“今天跑哪儿去了?知不知道我跟大姐多担心你?”

 
 
 

“阿诚知错了。对不起,大,,,大少爷。”

 
 
 

“你刚叫我什么!你再叫一遍!”明楼见他平安回来,本想装装样子给他个教训就完了,没想到得了这么个称呼,刚退下去的火气立刻又上来了。

 
 
 

“大少爷。。。”

 
 
 

“你今天中的是哪门子的邪!还知道你自己姓什么吗!”

 
 
 

明诚只是低着头“我是下人的孩子,自然该叫您大少爷。”

 
 
 

“屁话!”明楼气得浑身发抖,自己辛辛苦苦教导的孩子,自己捧在手心里的珍宝,怎么就如此看低自己的身份。一时气急,随手抄起书桌台上的鞭子,狠狠就是一鞭,偏明诚也不躲。生生挨了一鞭,却咬着牙没吭声。

 
 
 

明楼气急之下,下手也没轻重。一鞭下去,白净的衬衣裂开,鲜红溢出来,那般刺眼!

 
 
 

明诚跪在地上,背稍稍躬着,埋着头,鲜血还在外渗,外衣染湿一片。明楼又气又急,这孩子自打来到明家,就一直呆在自己身边,素日待他像宝贝,从没跟他说过重话,平日里明台欺负明诚,自己也总是护着他,唯恐他受了一丁点委屈,不料今日竟是自己先打了他第一鞭。

 
 
 

“以后还敢不敢再这么叫!以后还敢不敢再离家出走了!啊!”

 
 
 

明诚死死咬着嘴唇不开口,眼看第二鞭就要落下,却被推门进来的明镜喝止。

 
 
 

一眼瞧见明诚肩上的伤,明镜刚干的眼泪又落了下来“哎呀,你说你这大哥是怎么当的,下手这么重,平时不上心,这会儿拿自己弟弟撒什么气!”

 
 
 

“阿诚啊,来,跟大姐走,别理你大哥。”明镜弯身将跪在地上的明诚抱了起来向门外走。彼时的明诚不过十二岁,这两年得了明镜和明楼的悉心照顾,个头已然长高不少。伏在大姐的肩头,明诚还是耷拉个脑袋,他知道自己今天闯祸了,闯大祸了。房门就要关上,明诚终于怯生生的抬眼看了看明楼,明楼也正看着他,绷紧的唇线,紧蹙的眉峰,小小孩童心里忽然觉得无比内疚。

 
 
 

明镜抱着明诚回到房间,细心替他清理了伤口,上了药,又换了一套干净的衣服,才将他抱到自己怀里。

 
 
 

“阿诚,你告诉大姐,你叫什么名字?”

 
 
 

明诚抬起头,一双鹿眼湿漉漉的,他不明白明镜问这话的意思。大姐是要赶他走?还是不再让他姓明了?犹豫了好一会儿,嗫喏着开了口“我叫明诚。”

 
 
 

“乖!”明镜把明诚又往怀里搂了搂“阿诚,你要知道,只有家人才是这个世界上最应该在乎的,你不需要看任何人脸色,更不需要在乎别人的说法。你只需要记住,你姓明,叫明诚,是我明镜的弟弟!是明家堂堂正正的二少爷!是明家的子孙!这个家里,我们四姐弟,一个都不能少,明白吗?”

 
 
 

明诚扑闪着大眼睛,望着明镜,大股温热涌上来,哽着嗓音“阿诚明白了。是我不乖,惹大哥大姐生气了。”他原是觉得自己无端得了大哥大姐这般照顾,又因着自己的身份让大哥大姐受了莫名的流言蜚语,过意不去,想着是不是自己离开了也就没事了,岂料竟让大哥大姐这般担心。闯了大祸,大姐竟也没责骂他,反而这般耐心哄着他,明诚心里更觉难受,小脑袋垂得低低的。

 
 
 

“还有,阿诚,你要记住,以后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能低头。我们明家人,向来光明磊落,坦坦荡荡!无愧天地!要坐得端,站得直,可记住了?”

 
 
 

“嗯,阿诚记住了。”

 
 
 

“我们家阿诚最懂事了。”明镜颇为赞赏的摸了摸明诚的头“这么晚了,阿诚应该饿了吧,跟大姐吃饭去。”

 
 
 

明诚跟着明镜到饭厅的时候,明楼跟明台已经上桌了。明诚犹豫的看了看,还是走过去照旧坐在了明楼的下手。一双大眼睛咕噜咕噜的转,不住偷偷打量着身旁的明楼,只是明楼丝毫没有要理他的意思。小小的孩童忽然觉得很失落,自己一定是让大哥失望了。晚上,厨房炖了明诚爱吃的佛跳墙,那盘子偏生放得远,彼时身量未足,手也不够长,只能眼巴巴的望了一会子,这会儿又不敢再烦明楼,看了一会儿,也只能吞了吞口水,选择离自己最近的菜捡捡。正埋头扒着饭,一双筷子突然出现,明诚抬起头,只见明楼将大块佛跳墙夹到他碗里,随即又转过头去吃自己的,并没有要跟他说话的意思。

 
 
 

夜深,小明诚躺在自己的床上翻来覆去,自那次灯会走丢之后,明楼便让他跟着自己睡。虽然明镜给明诚收拾了一间属于自己的房间,可这两年多来却从未自己独自睡在这房里。想着自己今天惹了大哥这般生气,断是不敢再去烦了大哥。可明诚害怕,他害怕这大片大片的黑色,害怕无穷无尽的梦靥。刚来明家那会儿,他总在噩梦中惊醒,一醒明楼便把他搂到怀里,轻轻哄着他,直到他又沉沉睡去。后来,时间久了,他在明楼身边总能睡得很安稳。这会儿,没了明楼,像是失了守护神,心里满满的不安。闭上眼想起戏里面那些妖魔鬼怪,总觉得会从哪儿钻出来吞了他,便用被子将自己结结实实的裹了起来。可那些恐怖的面具,诡异的叫声依旧不断回旋,小小孩童终是忍不住呜咽出声。正发抖间,被子被人忽然扯开,明楼瞥见他的未干的泪珠,眉峰一蹙,“男子汉哭什么!”

 
 
 

明诚以为自己一定又惹了大哥生气,被明楼一问,受了惊,吓得闭住了气,小身体一抽一抽的。明楼掀开被子,弯身把他抱起来往自己房间走。

 
 
 

被放到明楼床上的时候,明诚还在抽,明楼看了他一眼,叹了一口气,将软软的小身子拉到怀里,轻轻拍着他的背帮他顺气。许久,明诚终于平静下来,瞪着一双大眼睛看着明楼“大哥,对不起,我错了。”

 
 
 

“阿诚,你要记住,你和明台一样,都是我的弟弟,是明家的少爷。以后可不许再乱跑了,你知道,今天让我和大姐多担心吗?”

 
 
 

小脑袋埋得低低的“我知道了,以后不会了。”

 
 
 

“好了,睡觉吧。”明楼拍了拍阿诚的小脑袋,又替他掖好了被子。伸手覆上明诚的双眼,那么好看的眼睛这会儿哭得红红的,明日怕是肿得像核桃了。

 
 
 

今天闹了这么一场,明诚也是乏了。小小的身体靠着明楼,感受到眼睛上熟悉的温热,安心的睡了。

 
 
 

这件事,最终以明楼罚明诚抄写了五百遍“家”结束。

 
 
 

后来,明诚外出回家,总是,远远就看见明楼站在门口。

 
 
 

开始,他不懂,后来明诚长大了,也被明楼宠得无法无天的时候,便歪着头打趣

 
 
 

“明大少爷这天天站在门口是等哪家小姐呢?”

 
 
 

“等我们家二少爷啊!我怕他耳根子软,听不得闲言碎语。被别人一两句风言风语,就吹得找不到回家的路了。我得在这儿等他呀。”明诚望着明楼的眼睛,如千年古潭,宁静悠远,他知道,那是他今生的唯一的归宿。

 
 
 

这件事过去几天,明家开始恢复正常。明诚再也没有见过以前嚼舌根的那些下人,新来的下人,也总是被明镜反复强调明家三个少爷,都得安心伺候着。从那之后,但凡明镜和明楼带着明诚和明台出门,遇上熟人,总是说“这是二弟明诚,这是小弟明台。”刚开始听到大哥大姐称自己是二弟,阿诚难免有些瑟缩,他觉得自己是配不上的,却反射性的挺直了自己的脊背,站得笔直,总担心自己站得不好看,会折了大姐大哥的颜面。再后来,明诚长大了,眉眼清澈,霁风朗月,挺拔得像株小白杨!

 
 
 

一天,风和日丽,明镜和明楼在花园喝茶,明诚和明台在不远处打羽毛球,明镜笑道“我们家阿诚生得这么优秀,不定多少女孩子惦念着呢。你得多留点心,可不能随便就让人拐跑了。”

 
 
 

明楼望着不远处笑得眉眼弯弯的明诚,抿了一口茶“那当然!您也不看看他是谁身边长大的。”

 
 
 

明镜鄙夷的斜了他一眼“当初把人家打成那样,你也不心疼?”

 
 
 

“心疼归心疼,只是不来一剂狠药,又怎么能医好他的心病呢?”

 
 
 

“你是变着法夸自己呢吧。”

 
 
 

“大姐,阿诚哥耍赖!”明台摇着头冲过来。

 
 
 

“技不如人就多努力,别老把责任往别人身上推。”明楼斜了他一眼,淡然的喝了口茶。

 
 
 

“哼!大姐,你看,大哥就只知道偏心阿诚哥,你要给我做主!”

 
 
 

“怎么,只许大姐偏心你,就不许我偏心阿诚啊?”

 
 
 

明镜看着三个弟弟玩闹,心情也是格外的好,笑着拍了拍明台的头“你呀,多大了还撒娇。”

 
 
 

“大姐,,,,我不管,阿诚哥就是耍赖。”明台笑嘻嘻抱着明镜的胳膊撒娇。

 
 
 

明楼抬眼望向身旁的明诚,发现明诚刚好也在望着他,四目相对,一切尽刻眉眼。阳光和煦,家人在旁,时光静好。

 
 
 

墙上的时钟敲了第六下,明楼将鞭子放回盒子里收好,转身向外走去。

 
 
 

在门口站了不一会儿,远远就看见,挺拔的身影踏着落日余晖回来了。红霞漫天,投在地上的影子很长,很长,很长。。。。。。像永远断不了的惦念,深邃,悠远。。。

 
 
 

“回来了。”

 
 
 

“嗯”

 
 
 

“今天又画了什么?”

 
 
 

明诚放下手里的东西,取出画板给明楼看。

 
 
 

落日余晖中,两个挺拔身影的并肩而行,远处,丛林掩映间,房子的一角若隐若现。

 
 
 

“这幅画叫什么名字?”

 
 
 

“日暮归途!”

 
 
 

天地虽大,我想去的,只是你的身旁!

 
 
 

-------------------THE END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

 
 
 

天地虽大却不如斟两壶

 
 
 

与你一马一剑驰骋川谷

 
 
 

闲了秦筝懒了花囊绣布

 
 
 

身披日月饮江湖

 
 
 

从此管他几番岁月寒暑

 
 
 

逍遥人间笑看俗世痴怒

 
 
 

今宵对剑起舞

 
 
 

明朝海阔信步

 
 
 

携手归途

 
 
 

-----------《日暮归途》

 
 
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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